南都讯 记者 黄晓雅 实习生 蔡敏据《华尔街日报》报道,在美国“Black Lives Matter”活动影响下,华纳旗下的HBO Max将经典影片《乱世佳人》下架。《为奴十二年》的黑人编剧约翰·莱德利通过《洛杉矶时报》呼吁:“这部电影要么在忽视奴隶制度的恐怖性,要么就是在塑造有色人种最痛苦的刻板印象。”HBO发言人则回应称,下架是暂时的,《乱世佳人》会在未来重新上架,且会保持原貌不做删改,但会带上对该片历史框架的讨论,和对片中有种族歧视意味的描绘的谴责。
此发言人表示:“《乱世佳人》是其所处时代的产物,描绘了一些很不幸地已普遍散布于美国社会的种族偏见。这些种族歧视的描绘在彼时和此时都是错误的,我们认为让这部电影在没有解释和对这些描绘进行谴责的情况下保持上架,是不负责任的行为,这些描绘当然与华纳媒体集团的价值观相反。因为如果另做改动,无异于声称这些偏见从未存在过,若我们要去创造一个更加公平、公正和包容的未来,必须首先承认和理解我们的历史。”
写在前面 事物在不同的语境呈现不同的意义。弗吉尼亚的游行,进一步刺激了观念与政治的关联,能够用来清算的素材原本就是现成的。这个根子往前倒自然是特朗普的当选。也因此,只要总统还在台上,分歧还会延续、演化。左右派鸡同鸭讲的批评、反思还会继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不得而知。只是从个人说,我还是支持让《飘》继续放下去。因为所谓的“破四旧”,往往意味着政治偏好压倒其他一切评价标准。如果真有人像文中所提的假说,播放明显歧视华人的傅满洲电影,我也挺想看的。大不了,我们去放《战狼2》或者《鸦片战争》好了。
1918年春天,佐治亚州亚特兰大,梅·米切尔在为自己女儿玛格丽特的教育问题发愁。
玛格丽特在亚特兰大念了最好的女子高中,可是大学呢,大学该怎么办。米切尔家不缺钱,但是南方缺女子大学。梅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和同龄的男孩一样,接受美国最好的、最完整的教育,就像她哥哥一样,去哈佛。没有办法,梅决定送玛格丽特去北方。
△《飘》(电影版又译《乱世佳人》)剧照
1918年,内战已经结束半个世纪了,可是北方仍是异乡。当玛格丽特·米切尔坐了五天火车来到麻省的史密斯学院时,她发现与她同坐在一个教室里的,居然有黑人。这在她的老家是不可想象的。种族区隔的法律支配着梅森·迪克森线(注:宾夕法尼亚州与马里兰州的分界线,内战期间成为自由州与蓄奴州的界线)以南的大地,“隔离但平等”的原则将种族之间的不平等隔离到了你看不到的地方,玛格丽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
高中的时候她编排过种族主义者创作的话剧,在那个作者的世界里,三K党是骏马上神采英拔的护国勇士。在米切尔家的家宴上,南部邦联一直在打胜仗,以至于玛格丽特七八岁时才意识到,原来战争三四十年前就打完了,至于故事的结局,没有人提。在玛格丽特的世界里,那些为“国”捐躯的亲人们,是书架上不倒的相框,是她流淌的血液。在玛格丽特的世界里,和黑人坐在一起上课,是违背自然的。
这些对世界和过去的想象,最终都融进了《飘》的字里行间。玛格丽特·米切尔笔下的南方,其乐融融,恬淡静好。钟鸣鼎食之家的舞会上,人人彬彬有礼,即便含情,也浓而不烈。在粗蛮的洋基佬入侵之前,亚特兰大连一个郝思嘉的闹腾都承受不得。白人们谈着高档的恋爱,黑人们帮着白人们谈高档恋爱。在米切尔的笔下,黑人没有单独存在的价值,他们要么舍不得离开白人,要么离开白人就一事无成,要么离开白人之后心心念念要回来。在1939年版的电影里,这些黑人配角往往没有给观众一个交待就从故事里消失了。
△1939年纽约剧院外排队等候入场观看《乱世佳人》的观众
所以批评《飘》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近日,田纳西州孟菲斯的Orpheum影院在播放了三十四年《飘》(电影版又译《乱世佳人》)之后,终于将其下架,保守派美国人和不明所以的许多中间派气得跳脚,以为政治正确的狂潮要将一切“牛鬼蛇神”都扑死了。
这些人可能忘了,早在《飘》公映之初,就是一直挨黑人骂的。有什么可意外的呢,奴隶制的残忍几乎只字未提,三K党虽被隐去名字,可还是英雄。谁都不想在电影里被代表,更何况代表黑人的是怯懦、狡狯、愚忠、迟钝。如果旧金山有家影院至今还在日日放映陈查理和傅满洲,想必如你如我也是要生气的。你大概要问我陈查理和傅满洲是谁,你看,这就是差别了,丑化中国人的银幕角色早已沦为历史沉渣,如今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以票房为要挟往《变形金刚》里强制植入李冰冰和各种牛奶,而黑人的丑态却这样播放了三十四年,这确实不公平。
△孟菲斯黑人人口占多数
可是《飘》的成功,也并非是建立在丑化黑人之上的
《飘》在亚特兰大首映时,万人空巷,州长直接宣布了三天州定假日。于是,罗氏大剧院前,三万人身着复古裙衫在寒风里排起长队。这部同情战火中的亚特兰大,讴歌南部人民生命力的电影,毫无以外地在原著作者的故乡大获成功。运镜和声效上的野心不但为《飘》赢得了奥斯卡奖,更使之成为了好莱坞历史上第一部严格意义的视觉大片,其里程碑的意义,如同张艺谋的《英雄》——你可能会不齿玛利苏的剧情,但正如章子怡飞舞于银杏枯叶之中令人过目不忘,郝思嘉在炮火轰鸣的亚特兰大街头被人流卷走的画面,也成为了美国人心中一个时代的记忆。
在美国之外,人们喜欢的是郝思嘉的敢爱和敢为,她倔犟不屈的求生精神,尤其是上半场结尾时的誓言,在那个动荡的年头给了世人多少勇气。对于全世界的女性,郝思嘉提供了一种让人又爱又恨的生活哲学。故事里,所有男人都围绕着她登台谢幕,这也是为什么白瑞德的扮演者克拉克·盖博虽然借此片收获“好莱坞之王”的美称,却蔑称它是个“娘们儿片”。游走在追求爱和当小三之间,郝思嘉挖闺蜜墙脚,抢妹妹未婚夫,吃锅看盆,三次结婚三次离婚,服丧期间穿着黑纱和新欢跳舞。要搁今天,小四笔下的南湘敌不过郝氏三成功力。
△《乱世佳人》中的盖博和费雯丽
郝思嘉生动而超越时代的主体意识,算是银幕上的女权主义吗?,答案并不重要。米切尔从不标榜女权,她母亲梅·米切尔——女性投票权运动的先驱——她也没有。这些敢为人先者,尤其不喜欢惹来标签碍手碍脚。你可以说米切尔是个种族主义者,可那时候的南部谁又不是呢?等到功成名就,米切尔资助女性扫盲,也资助黑人群体,科普医学知识。二战期间,米切尔不但资助红十字会,志愿缝制衣物,还出资建造了两艘美军战船,一艘防空一艘巡洋,两艘战舰的名字,都叫亚特兰大号。
△麦克丹尼尔获得小金人后激动落泪
人世间的诡谲与无奈,《飘》里《飘》外比比皆是。整部电影都是被郝思嘉的主体意识所驱动的,可到了海报这里,却捕捉了她最无力最屈从的“性暴力”时刻。米切尔一生愿望就是闻名于世,可是成名不过十余年她就因一场车祸而英年早逝。被黑人指责为种族歧视的保姆戏份,却为哈蒂·麦克丹尼尔斩获历史上第一个属于黑人的奥斯卡奖。面对批评,麦克丹尼尔说:“与其真的当每小时赚个七分钱的保姆,那还不如让我当一个每小时赚七十的女演员。”在创造历史的人面前,把电影当作大是大非争论不休的人,看上去多么空虚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