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闹,是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长篇小说《生死疲劳》中的主要的叙事者和主人公之一。在小说中,西门闹原是高密东北乡西门屯地主,在土地改革运动中被枪毙。他认为自己虽有财富,并无罪恶,怀着冤屈和愤怒到阴间索求公道,从此经历了驴、牛、猪、狗、猴、大头婴儿六道轮回,通过驴眼、牛眼、猪眼、狗眼……继续观察和体验着人世间的万事万物。
形象分析《生死疲劳》主要的叙事者和主人公西门闹,土地改革时被枪毙,他认为自己虽有财富,并无罪恶,怀着冤屈和愤怒到阴间索求公道,从此经历了六道轮回,一世为人、一世为马、一世为牛、一世为驴……每次转世为不同的动物,都未离开他的家族,离开这块土地。小说正是通过他的眼睛,准确说,是各种动物的眼睛来继续观察和体验着人世间的万事万物。小说中,作者也描写了动物的蛮劲和犟劲,以动物的野性来反衬人的无能。小说文本以阴司地府的场景开端,写西门闹的冤魂在十八层地狱里遭受油锅煎炸,阎王审判,孟婆送汤,小鬼送投胎等一整套鬼神世界的奇遇,接着阴司又一再轮换出现,它通过将西门闹的冤魂数次投胎牲畜来影响人世,参与人世,这也可以看作轮回的叙事结构不仅是西门闹的冤魂转世参与人间事务,也是地府的力量对人世间的参与,阴阳两界合而共谋,推动着某种社会发展的趋势。
西门闹经历了中国50年的风雨变迁。他经历了20世纪50年代的土地集体化,邓小平经济改革后,农村土地“包产到户”。读者可以读到广播和电视如何进入这个村庄、农民如何开上“宝马”、染起了黄头发。作为动物,西门闹却有着人的思维。他一直为同一个家庭——勤奋的、固执的农民蓝脸——服务。蓝脸固执地走在潮流的反面,这是一种既困难又危险的姿态。他很孤独,不过他已经做了决定,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种自己的地。最后经济改革到来,土地“包产到户”的时候,只有他是对的。对于西门闹变成的那些动物,作家进行了感同身受且充满幽默的描写。比如作家讲到西门的人性看到妻子在他死后再婚,怒不可遏,而与此同时,作为驴的西门,又被一头发情的母驴身上的气味所勾引。
作者自评《生死疲劳》作者莫言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说:
西门闹的轮回转世增加了小说的线索,他是具有某种象征性的。在这一线索上,寄托了我高于现实生活的思索,表达了我对社会发展、事物发展、人的命运的看法。有时候人可能在生生死死痛苦的轮回中不能超脱,当你回过头去看,许多事物都在不断轮回。小说的叙述也采用了这种结构,我的故事是从1950年开始说起的,最后又循环回去:“我的故事,要从1950年开始说起。”
这种象征,是创造西门闹这一人物虚的一面;实的一面,小说通过西门闹不断变成动物的过程,为作家和读者提供了独特、生动、富有个性的视角。小说的主人公西门闹能够通过牛的眼睛、猪的眼睛、狗的眼睛看世界,而他作为猪狗生活的时候,也有一些奇特、有趣,甚至带有荒诞色彩、闹剧色彩的情节。
我认为,正是西门闹轮回转世所提供的视角,舒缓了小说的沉闷气氛。他的存在,使小说显得独特、活泼,具有了一种灵动飞扬的味道。可能每位读者对西门闹都有自己的理解。而我觉得,他这条线索赋予《生死疲劳》一种以往的乡土小说不曾有的、形式上的新鲜感。
我希望通过西门闹这个视角讲述他的村庄和他自己家族的故事。对我来说,他至少提供了几方面便利:一是确定了小说的结构;第二,他给作家提供了一个非常独特的观察社会、观察人生、观察人世的视角;第三,他提供了一种人物之外的有趣的阅读经验。当我写到他变成猪或狗的生活时,我所描写的猪或狗的生活,本身带有一种童话般的、奇幻的色彩,让沉重的阅读得到某种程度的调整。小说中描写动物的部分起码占小说一半笔墨,这些部分自成系统,也具有深刻的寓意。即使将《生死疲劳》中与人世相关的部分剔除,完全写西门闹当猪时与猪的交往,当驴时与驴的交往,这部小说也能成立,而且会是一部很不错的儿童作品。
在西门闹刚进入轮回,转世为驴、牛的时候,他作为人的记忆还非常深刻,他的冤屈、愤怒非常浓重。到他轮回为猪、狗时,作为人的记忆好像变成了遥远的梦境。这时,让他更加焦躁痛苦的,已经不是过去他记忆中的那些人事,而是他作为猪时与猪群的斗争、作为狗时与狗群的交往。他与同类之间的矛盾变成了主要矛盾,过去的记忆只会在某些偶然情况下闪现出来。随着他不断转世,他身上的人性逐渐丧失,动物性越来越强烈。
相关选段(一)
我的故事,从1950年1月1日讲起。在此之前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在阴曹地府里受尽了人间难以想象的酷刑。每次提审,我都会鸣冤叫屈。我的声音悲壮凄凉,传播到阎罗大殿的每个角落,激发出重重叠叠的回声。我身受酷刑而绝不改悔,挣得了一个硬汉子的名声。我知道许多鬼卒对我暗中钦佩,我也知道阎王老子对我不胜厌烦。为了让我认罪服输,他们使出了地狱酷刑中最歹毒的一招,将我扔到沸腾的油锅里,翻来覆去,像炸鸡一样炸了半个时辰,痛苦之状,难以言表。鬼卒还用叉子把我叉起来,高高举着,一步步走上通往大殿的台阶。两边的鬼卒嘬口吹哨,如同成群的吸血蝙蝠鸣叫。我的身体滴油淅沥,落在台阶上,冒出一簇簇黄烟……鬼卒小心翼翼地将我安放在阎罗殿前的青石板上,跪下向阎王报告:
“大王,炸好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焦煳酥脆,只要轻轻一击,就会成为碎片。我听到从高高的大堂上,从那高高大堂上的辉煌烛光里,传下来阎王爷几近调侃的问话:
“西门闹,你还闹吗?”
实话对你说,在那一瞬间,我确实动摇了。我焦干地趴在油汪里,身上发出肌肉爆裂的噼啪声。我知道自己忍受痛苦的能力已经到达极限,如果不屈服,不知道这些贪官污吏们还会用什么样的酷刑折磨我。但如果我就此屈服,前边那些酷刑,岂不是白白忍受了吗?我挣扎着仰起头——头颅似乎随时会从脖子处折断——往烛光里观望,看到阎王和他身边的判官们,脸上都汪着一层油滑的笑容。一股怒气,陡然从我心中升起。豁出去了,我想,宁愿在他们的石磨里被研成粉末,宁愿在他们的铁臼里被捣成肉酱,我也要喊叫:
“冤枉!”
我喷吐着腥膻的油星子喊叫:冤枉!想我西门闹,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高密东北乡的每座庙里,都有我捐钱重塑的神像;高密东北乡的每个穷人,都吃过我施舍的善粮。我家粮囤里的每粒粮食上,都沾着我的汗水;我家钱柜里的每个铜板上,都浸透了我的心血。我是靠劳动致富,用智慧发家。我自信平生没有干过亏心事。可是——我尖厉地嘶叫着——像我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大好人,竟被他们五花大绑着,推到桥头上,枪毙了!……他们用一杆装填了半葫芦火药、半碗铁豌豆的土枪,在距离我只有半尺的地方开火,轰隆一声巨响,将我的半个脑袋,打成了一摊血泥,涂抹在桥面上和桥下那一片冬瓜般大小的灰白卵石上……我不服,我冤枉,我请求你们放我回去,让我去当面问问那些人,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二)
大堂上的阎王,是一个陌生的面孔,没待我开口他就说:
“西门闹,你的一切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心中,现在还有仇恨吗?”
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个世界上,怀有仇恨的人太多太多了,”阎王悲凉地说,“我们不愿意让怀有仇恨的灵魂,再转生为人,但总有那些怀有仇恨的灵魂漏网。”
“我已经没有仇恨了,大王!”
“不,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出还有一些仇恨的残渣在闪烁,”阎王说,“我将让你在畜生道里再轮回一次,但这次是灵长类,离人类已经很近了,坦白地说,是一只猴子,时间很短,只有两年。希望你在这两年里,把所有的仇恨发泄干净,然后,便是你重新做人的时辰。”